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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沟的男人
时间:2024-12-03 10:50:11 来源:白银市融媒体中心 阅读量:3560 作者:

方亚儒


我们作了不速之客,突然的到访,让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如同他山谷里习惯了静静吃短草却忽然咀嚼到了马莲花味道的牛群,还是在山坡上静止了几秒。长久的留守生活,使他产生了很明显的语言障碍,他惊在原地,竟然不问我们是何许人也。杵在原地,然后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们其中一人介绍了大家的身份,他这才提起手中的火钳子,拨开了炉盖,在炉子旁边的火盆子里取了一块很大的煤投进了炉膛里。卡在炉膛中间的煤,底部“刺啦”响了一声,从一侧溜出一小丝烟,便成了架在炉膛里孤独地宣告光明可以慢慢继续的发言人,将要面对不被点燃的闷声与沉默。他紧了紧自己的绒衣,确定这样也可以增加余热,便挪了一下身子,让出炉子旁边较热的一小块炕沿,示意我们坐在那里,自己则向连着窗沿的地方坐过去,将自己没有叠的被子往里搡了搡,稍微放松地笑了一下。

我们中间年龄大的一位老师与他攀谈了起来,问他的牛有多少,一听他说一百多头,惊讶地说一个百万富翁藏在山沟里竟无人问津,他呵呵笑了一小会。这位老师又问他家里人在哪里,他说老婆在县城供孩子上学。他陆续在老师的询问中提到习惯了一个人,忙碌的生活大多时候让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单身,只想养牛的事情。

他住的屋子是上房,有先人桌,有老式沙发,西边的位置是一张大炕,连着南北两头。桌柜上的摆放很整齐,挨着北边炕沿的花柜上摆着一台小电视机。刚进门时我就注意到廊檐东边有个很破烂的电视接收器,一根接收线从窗户上的一个小洞顺着天花板连接在了电视上。我问他这个电视能接收几个频道,他回答就一个景泰电视台。我们带着自豪的语气说,景泰融媒还是没有亏待咱山里人。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一格信号,走到院子里,更是没有。我突然就着急了起来,我想起曾经在《在戈壁,思想里全是克制的表达欲》里写到寿鹿山:“以鹿做指引的地方,根本不需要信号/可这里呢,只有路,或许,就够了”。

我问他,手机在这里有什么用,他说看一下时间,我问他怎么联系家人,他说不需要联系,我又问他们彼此不想念吗?他面颊稍带羞涩地回答了一下,说老婆有顺车就上来了,我注意到他往里坐了一下,还挺幸福的。

刚回到屋子里,两只猫竟从屋门上面的小窗户里跃了进来,发现有人,又原路逃走了。这大费功夫的出逃模式像极了它们的主人初见我们几人时的状态。小猫独特的进屋方式把我吓了一大跳,而男人察觉到了这一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自始至终觉得,他的孤独没收了他青年时的活泼,大山里的日子确实清静,可他似乎又少有成年男人的孤寂感,他总是笑笑。疑惑的是,在没有信号的地方,可以休息下来的夜晚,他靠什么打发时间。我还是问了他,这样的环境,他不着急吗?他说还有一条狗。

狗刚好回来了,很白的一条,左后腿是瘸的。是被狼咬的吗?男人说可能是。这条狗就在屋外有节奏地、一回一回地警告着我们。在这大山里,有条张声的狗,有一对捂被窝的猫,也是幸事,孤独至少减半。

这个粗糙的男人,一副红儿团,帽檐折了一边的鸭舌帽可以掩饰他的寒冷和窘态。他掀开炉盖,拿火钳子把那块大块头的煤捣了一下。这煤没下去,他顺势夹了出来,扔进火盆子,又夹了一块小的放了进去,弯下身子拉了一下灰匣子,火苗往上试探了一下,有了要燃烧的意思。我提醒他小心失火,他慢腾腾地用马勺敲碎了炉边待消的水桶面,舀出一小点,浇在了那块煤上,说没有担心的必要。他说完,稍停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黑兰州。打开后,从剩下的几根中抽出两根,将一根递给老师的同时,另一根就要掉在地上。他及时接住,烟有点拧了,他自然地捋直了,接着掏出火柴,右手擦着了,用裂满口子的左手围着老师手中的烟头,先帮老师点燃,又用快要燃尽的火焰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上一口。这时的他,与所有的处在乡村的留守男人相同,坐在炕沿上,眼睛盯着窗外,把多少种味道的话都寄托进了这一根烟。

老庄子的傍晚,细瘦的风挺冷的,周边倒下的围墙像断了气息的老人,丛生的芨芨草告慰着它们光耀的过去。此时,只有风是慈悲的,它的吹送永远公平,它竭尽全力地把守候的消息带向远方。

我们要走了,他的狗跟着他。他们一同把我们从高台上送到了沙河里,一只猫在似乎几年都没发过芽的树杈间观望着我们。我注意到了他的柴油摩托,那是很老的款式了,是那一辈老人的嫁妆吧,这物件也只有在这样的农村才会有。

乡亲们移民去了城里,部分养老,部分打零工。他留下来是为了生计,他说,除了养牛,其他的他也不会。此时,牛群顺着日头的足迹走进沙河,靠近了牛圈。他急匆匆向我们告别,蹬上摩托,一溜烟冲到了牛群前头,不知所云的语气词像集结号一般,牛群陆续攒成一队,跟着他慢速的摩托整齐地回去了。

这是正月的一个日子,渗出的地下水被冰封在白杨长成的沙河一侧,空气里只有牛粪的味道。在这空旷的老虎沟里,这个沉默的男人也会讲故事,他间断地向我们讲了一年前的移民故事。

回去的路上,我悄悄记录下:

豁口拐角处扯出的风,已有最大程度的优雅

栖居于矮小山草间逶迤的路,从未喊苦

鸣响着吆喝声的山坡,倾泻下一路雪白

明亮的土色与石青成为主色调的时光里

他早已在绿色油墨缺乏之外习惯了孤独的灰


责任编辑:李凤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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