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恒
最近难得有空闲,想带母亲出去走走。“到您背过粮的宁夏去看看吧。”我笑着劝道。
母亲瞬间来了兴致,眼中闪出了难得的兴奋:“行!”接着又补充道,“要是能找到你马叔一家就更好了。”
宁夏是生活最艰难时带给父母希望和慰藉的地方,马叔一家是母亲第一次在宁夏背粮时遇到的伸出援手和给予温暖的陌生人,是母亲出门在外最感无助时感触最深的一次来自异乡的帮助和感动。当年马叔和马婶把比母亲还高的一毛口袋小麦用自行车驮到车站时,母亲倚着路基旁的电杆,望着挥手离去的马叔和马婶,望着沙漠中的那一抹绿色,泪水模糊了双眼……
只是耄耋之年的母亲根本没有记住具体的地名,只知道属于宁夏,在沙漠里,离火车站很远。
“妈,进入宁夏地界了。”我提醒陷入沉思的母亲。
母亲回过神,仔细端详着车窗外的景色,仿佛在搜寻离开故乡多年回归的游子脑海中残存的记忆。
“这边的路修得真好,花草树木这么多,到处都有人家,怎么不像印象中的样子?”
“那当然。政府一直在大力整治沙漠和戈壁,这些年变化很大的。等到了沙坡头,那才会真正让你吃惊。”
我们在中卫市郊的一个农家乐留宿。我特意选了一间有大火炕的房间,母亲喜欢这种接地气的感觉。老板很热情,也很健谈。老板的丈夫也姓马,在沙坡头景区做导游,婆婆给她帮忙,公公在治沙队打工。
“我们这里属于卫宁平原,粮食相对充足。我的父辈也见过背粮的人,甘肃的很多。”得知母亲背粮的经历和寻找马叔的意愿后,老板回忆道,“我的父母都很大度,从来不会为难上门换衣服甚至讨饭的人。那时候大家都不好过,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母亲提供的信息实在又模糊又有限,不足以确定具体地方,更谈不上细节,无法作为线索继续找寻。
“你们这边的人都很憨厚善良,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母亲叹口气道。
第二天,我带着母亲去游玩沙坡头景区。
沙坡头是国家首批5A级旅游景区,中卫的名片,游客云集。“大漠孤烟直”的旷广寂寥和沙漠绿洲的江南情调在一弯酷似太极的纯净湛蓝的河水和一望无际的沙海的交相辉映下,把跨越时空的震撼毫不吝啬地展示给每一个奔赴而来的游人。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金光闪烁的沙海在景区周围的绿色之外尽情地漫延,苍凉壮观、朴实豁达之感扑面而来。
我们首先去了沙漠区。在我的反复动员下,母亲终于答应骑上骆驼体验一把。驼铃单调而又充满沧桑的声音在空寂的沙海回响,走进母亲历经了沧桑巨变的无尽回忆。距离不远,返程我们步行,每一个脚印都陷进细密而松软的沙粒。一阵风吹过,一条条沙浪开始不断变幻,奇妙无比,如同沙画变化多端的图案,又似翻飞而过的记载着沙坡头前世今生的泛黄的历史书页。
我光着脚丫爬上沙堆,俯视山下蜿蜒流淌气势磅礴的黄河,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再连滚带爬地滑下,洒落一串欢歌笑语。母亲俯身用手捧起细沙,端详良久,仿佛在凝视沙粒的真谛,又似在筛选记忆的疤痕。
下午,我们来到黄河区。缆车、滑沙、滑索、蹦极、玻璃栈道……各种游乐项目应接不暇,各种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只是我和母亲更愿意在河堤树荫下走走,欣赏顺流而下的静默缓慢的羊皮筏子和逆流而上的喧嚣急速的汽艇,在同一个河湾演绎古老与现代的激情碰撞,想象先辈们是如何在黄河上漂流、如何在漫无边际的沙漠里打拼。当地人把黄河和沙漠互不相容的性情打造成水乳交融、令人魂牵梦萦的所在。
我们联系了农家乐老板的丈夫,他热情地向我们介绍景区的情况:“沙坡头作为欧亚大通道、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南靠祁连山余脉香山、北连腾格里大沙漠。旅游区以沙坡头黄河两岸山水田园以及北部的腾格里沙漠为核心,东起沙坡头水利枢纽堤坝,西至黑山峡宁夏、甘肃交界处。宁夏值得去的地方很多,除了沙坡头,还有水洞沟史前遗址、镇北堡西部影城、沙湖、西夏陵、贺兰山岩画、黄河大峡谷、六盘山国家森林公园……”
我被他的专业知识所折服,也为他的敬业精神而点赞。
在与老板的公公闲谈时,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随即问他:“我可以跟着你打一天工吗?我想看看改造沙漠的场景。”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在确定我是诚心以后,打电话联系了一会儿,回复我说:“可以。”
第二天,我跟着马大哥去了沙漠。
来到沙漠,进入腹地,才会真正感受到自然的强大和人类的渺小。
治沙队由很多支小队组成,覆盖面积很广,从靠近景区的各种沙漠植物到远处沙坡的“麦草方格”,到处是深一脚浅一脚忙忙碌碌的身影。但治沙的设计很清晰,由远及近从“麦草方格”到臃肿亮白的大白刺、枝白叶绿的沙拐枣、曾被农民扎扫把铺屋顶的芨芨草、东倒西歪老气横秋的梭梭树、骆驼们的美食霸王和冬季救急的牛心朴子、极度耐旱的沙冬青。骆驼蓬有的在开花,有的已经结果,用自己的生长状态演绎生命的始终……
老板是马大哥的亲戚,他知道我的意图,开门见山告诉我:“你不用干活,周围的老板我都打了招呼,你可以询问任何一个人。”
我来到“麦草方格”的现场。
大伙儿先在沙丘上划好与主风向垂直的方格网线,再将修剪均匀整齐的麦草或稻草等材料横放在方格线上,用板锹之类的工具置于草料中间,用力插入沙层内约15厘米,使草的两端翘起,直立在沙面上,露出地面的高度约20厘米~25厘米,然后用工具拥沙埋掩草方格沙障的根基部,使之牢固,再在干草附近撒上草籽,等下了雨慢慢地就会长出更多沙生植物了。
老板解释道:“草方格固沙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完的事情,‘麦草方格’的寿命一般为3年,固沙,植物是关键。”
我一边感受沙漠的浩瀚无垠,一边感动于沙漠居民的不甘现状、努力改变,也想到了居住在戈壁滩上的我和父辈的缩影。我们有着相同的记忆,有着相同的挣扎和奋斗的历程。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就永远不会忘记,痛苦也会变成依赖甚至眷恋。魂牵梦绕是因为我们身在其中,不论她曾经的贫穷还是如今的繁荣。而我们所做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另一个老板注意到了我,主动和我攀谈起来。了解到我的想法后他动情地说:“在那个年代,大家都很艰难。我们是邻居,生活在相同的土地,面临着相似的环境。环境越艰苦,人们越有同情心,越希望团结起来,共同前行。我们的先辈都经历过类似的磨难,也都感受过来自他人的帮助和感动。好在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你放不下的这段故事也是我们心里都曾有过的记忆,就让它一直存在心底吧。马叔、农家乐老板一家,还有我,都是你的朋友。宁夏随时欢迎你!”
在我们紧紧握手的瞬间,我心里的那份挂念似乎找到了最好的答案。我相信,母亲也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