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

寒冬时节，一场雪，让天地都素净起来。阳光响亮的午后，看太阳在每一粒雪上，都印下七彩的吻，我的心也激越起来。这样的日子，双泉湖应是怎样的一番景致呢？

驱车而行。穿街过巷，道旁的村庄屋舍在白雪的覆盖下，愈发端庄齐整。那些枯槁惨淡的落叶和植被的根茎，不再低旋徘徊或纠结杂乱，仿佛在雪的怀里沉沉睡去。无垠的白色里，只有墨线般的车辙，欢乐地在大地上奔跑着，一直延伸向远方。

双泉湖史称梁家湖。地处临泽县城西北，距县城5公里，地形由南向北倾降。据《甘肃通志》记载：“抚彝厅东南三十里。有湖滩纵十余里，横五里，与五眼泉连，地皆沮洳，夏秋陷马，其洼处泉水从地底涌出，泡花巨者如碗，共九眼故名，次者如杯眼尤多，络绎喷出。夏微涨，冬不冰，畅流如常，汇为渠北流……”千百年来，此地四季泉水潺流，水聚成碧波荡漾的湖，又因众多泉水中有九眼泉和五眼泉两泉涌流较盛，就有了双泉湖之名。

双泉湖上，高远的天空，被雪洗过，像一块透亮的蓝水晶，没有一丝丝的杂念，让人忍不住仰起头，想探寻锆钻般的星子。可惜上下天光晶莹透亮浩大无际，什么也寻不到。但我知道，几百万年前的星光，一直在穿越星云，追逐着梦中的浮世清欢。就像现在的我，不顾寒风的刺痛，沿着湖上的堤坝漫步而行。远眺，俯瞰。整个湖面被雪粉刷，如琼玉铺展，又像落雪缔造的童话梦幻。接天而去的银白中间，湿漉漉的一片，是湖心冰层氤氲出的气息，水气丝丝，灵动而飘逸，在风里轻旋。而冰与雪辉映处，银光熠熠闪动，宛如一尾尾鱼轻盈划过的脊翼，引得围栏上的大鸟扑展着翅膀，俯冲而下。待扑进冰雪炸裂的寒气，才又急急地振翅离去。

身处白色的海洋，处处金光点点，确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堤坝电线杆上，几个缩成黑点的鸟雀，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影子散落在雪地上，像拼音格里固定着韵母，单单花喜鹊忽地斜掠过来，拼音格上就填入了声母，惹得簌簌下落的雪沫扬起平仄音韵。瞬间，静静的世界被摇醒了。而双泉湖也闪动着银泽，将泉眼汩汩的声响透过冰层，回应着这寂寂雪地里短暂喧闹。一丝雪落下来，灌入我的脖颈，身体倏地打了一个激灵。再摸，雪已散入了肌肤。突然想起余光中先生那句“掉头一去风吹乌发，回首再来雪满白头”，心底就幽幽地生出了一声叹息。我们这一生，即使避开天地之雪，却避不开时光之雪，青丝终究要被一缕一缕染成白发。甚而有时面对生活强加于我们的一场不起眼的雪，也要用半生或者一生的时光之火来融化。就像这面前的湖，即使四季泉水涌动，经历了大寒时节的雪落，也需要一个崭新的、完整的春天，来融化它内心的冰层。

沿着堤坝缓缓而下。洁白的雪地仿佛一张大大的琴，每一个脚印都是一个音符，踩得脚下的雪，咯吱作响，抑扬顿挫的韵律就绵延流淌进不远处的祁连雪山。这个时候，人又总是会想到一些词：比如亘古、空寂，比如欢喜、纯净，比如经年、隐痛。

堤坝下方的水渠，被水泥板遮盖的地方没有结冰，可以听到哗哗流动的声响。那是清泠泠的泉水，轻扣着时间的神经，在不甘寂寞地弹奏着地老天荒的乐章。水渠两侧大片的芦苇，头顶的白花沾了雪，愈发显眼了。在这冬月的静谧里，它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盛夏的葱茏，想起秋光里书写进《诗经·蒹葭》的浪漫？

水渠岸边的草滩上，密植着红柳，沙枣树，白杨树。雪沫飞舞，一阵风提醒着另一阵风，一棵树摇晃着另一棵树，仿佛在传递着密语，古朴而又神秘。而渠中冰层下隐约传来咚咚作响的鼓音，让人不得不猜想，是各种龙族鱼类，还是螃蟹乌龟聚在泉眼处狂欢？在这看不见一杆船桨，一叶扁舟，一根鱼竿的日子里，它们是否格外从容而悠闲？

潺湲的泉水在水渠的下段缓缓流淌着。偶尔看到天鹅、白鹳隐在水泽草木的深处，矜持而又机敏，听到人轻微的声响，立即振翅，优美的身姿晃上几晃，就隐入了茫茫的雪域。赤麻鸭、绿头鸭，成群结队地在水渠中荡出层层波韵，看到有人走近，立马发出“嘎嘎嘎”的叫声，呼朋引伴。或三五只，或七八只，慌乱地扑腾着翅膀，向斜上方的天空里划过去，再盘旋着落进不远处的水域，鼓着小眼睛，屏息敛气。

无尽的雪，青碧的水，有些呆傻的鸭，若隐若现的天鹅，瘦削的草木芦苇，或铺排或点缀，渲染成双泉湖上一幅水墨丹青，而行走在这画间的人，也暂时忘却了人到中年天地间看雪的忧郁，而沉醉在这片辽阔旷远宁静的雪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