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尚润
理发
1
“有钱没钱理个头过年”。
这是小时候,过年时,大人们常说的一句寒暄的话。
寓意新的一年,放下一切,从头开始。
2
年前,孩子们玩疯了,头发长得不成样子。
一定是周末,一定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三爸(伯父)把我们抓住,摁下桀骜不驯的头,一个一个地理发。
三爸是铁路工人,他有一把理发的推子,很有爱心、很有耐心地给我们理发,一理理了很多年,以至于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专门的理发馆。
理完了,给我们每人塞一颗橘子,酸酸的、甜甜的,非常可口。当时,橘子在西北的农村是稀罕物,大人们连橘子皮都舍不得丢弃,放在炉盘上烤干了泡茶。
那橘子像一束光照耀着我幼小的心灵。
3
过年了,我带着孩子简单地理了发,新年新气象的传统不能丢了。
妻子也要理发,她不叫理发,叫做头发,费时间得很,我陪不住的。
4
现在的理发店都很洋气,有着透明的玻璃,能提供洗发、护发、修眉、做头发等各式各样的服务,工具十分先进齐全,电推子、剪子、刀子、吹风机,店里有杂志、绿植、音乐等等,这都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当然,还有更加“高大上”的,我也说不清楚。
出了理发店,一个个精神抖擞,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5
在平川一带有个讲究,正月里是不准理发的,说是殁舅舅呢。
二月二,龙抬头。
男女老少,又一次涌进理发店,红花绿叶,开始春天的繁忙。
春联
1
爷爷曾经说过,太爷不识字,他也不识字,新中国成立前一到年三十,他就带着纸墨,去求村里的识字人写对子。
只有贴上了红红的对联才是年。
2
听过一个故事,新中国成立前,有的穷人实在求不起、求不到写字的人,只好倒扣着碗,用碗沿蘸上墨,在红纸上拓几个印记,算是春联。
小时候村里还有一个笑话,一个只属于春节的笑话。
曾经有一户人家,由于不识字,把“槽头兴旺”贴到了上房,把“老少安康”的炕帖子贴在了牲口圈。
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俯后仰、眼里泪闪、心里酸楚,那时候人穷,大多没有念过书。
3
父亲说他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写对子,一直写到了现在。
记得小时候,一过腊月二十三,父亲夹上毛笔就不着家了,给村里人义务写对子,只要有人叫,挨家挨户地写。甚至在小卖铺的门口摆上一张桌子,借着冬日的暖阳写下他对新春的祝福。
晚上家里人多到排队,母亲把做好的馍镆、麻花、点心给亲朋好友们端出来,把茶熬上。我给父亲扽纸,桌子、炕沿、地上,到处是红红的对子,照亮了那么多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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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年的时候,街上突然多了很多卖春联的人,现写现卖,烫金的字、墨香的字都有,蔚为壮观。
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也曾希望父亲去卖字挣钱,甚至为此抱怨过父亲。
无疑,父亲是正确的,给村人义务写春联的热情从未动摇,从十几岁坚持到了六十多。我想,父亲在写春联的时候一定找到了快乐。
临近过年,这几日他又加紧了练字,生怕亲朋好友看不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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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央父亲写了一个硕大的“福”字,红纸墨字,照亮我的人生。
拜年
1
给天地拜年,在院子的中央焚三炷香;
给灶神拜年,在厨房的灶台焚三炷香;
给祖先拜年,在上房的八仙桌焚三炷香。
然后才是父母、长辈,这是一辈辈留下来的传统。
拜年的时候,我们平川一带的人是很虔诚的,跪在地上,心里念着祝福的祈愿。
2
记得年三十的下午,父亲照例去村里的小卖铺给爷爷奶奶买过年的“烟酒糖茶”,工字牌卷烟、川粬酒、白砂糖,散称的春尖茶,还有准备好的拾元钱。那么小的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很寒酸,但这是辛苦一年的父亲能拿得出的最好的“孝心”。
我们是一个大家族,像欢腾的潮水涌向爷爷奶奶的家。
3
平时野惯了的孩子,拜年仪式前突然都变得矜持起来,也许为了讨得大人的欢喜。
伯伯、叔叔们给我们每人2毛年钱(压岁钱),上班的三爸最大方,每人5毛。
得了压岁钱的孩子最幸福,笑开了颜,那笑声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串起了整个年。
4
我们平川一带的讲究是,三十晚上过年要在本家本族过,上长辈家里一户一户地拜年问候。
三十多年来的变化真得太大、太深远……
小时候我们去拜年,伯伯、叔叔们用筛子装着豌豆、大豆(蚕豆)、黄豆(大豆)、爆米花,几颗水果糖,我们一哄而上,抢着往自己的兜兜里装,填得鼓鼓的,像一只只肥硕的仓鼠。
现在,家家茶几上摆着水果盘,有苹果、梨、橘子、香蕉、葡萄,品种繁多的水果,有核桃、花生、松籽、葵花籽、碧根果、开心果、大板瓜籽,各式各样的干果,各家有各家的味道,但有一样味道是相通的——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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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年是年关,苦才是生活的本味。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我们把苦过成了甜,把年过成了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