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

盼了念了寻了一月，春天终于来了。

一夜春雪后，楼下杏花已开的熙熙攘攘。每个枝头都挑着一串串半绽放的杏花，像少女将散未散的云髻，玉色襦裙下透出胭脂色中衣，粉嫩嫩，月白白。忽然记起陆游那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浪漫画面——清艳的杏花还滴着晨露，被少女缀在竹篮边上，烟雨蒙蒙中，小巷的青砖黛瓦都飘逸着缕缕清香。

走近细看，那些未及舒展的花瓣蜷成一颗颗绯红的耳坠，在春风里丁零作响；又似一只只小蜜蜂闹哄哄挤在枝头。轻触花萼，茸茸的凉意渗入指尖，恍惚触到了婴孩未褪尽胎脂的脸庞。这是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

四季轮回中，冬褪去最后的倔强，把接力棒虔诚地交给春姑娘，春又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你说，在小区的南面还有一树杏花，我们去看看吧。

哦，那块方寸之地，恰好在小区的丁字路口，那里的阳光不曾被高大的楼房遮掩，只要有光，它永远明媚，这一树杏花开得葳蕤生香。忽然觉得那是春姑娘的梳妆台，花枝肆意绽放，如烟霞一般。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跳跃在地面，恍若撒了满地的碎金子。

所有的植物都向阳而生，我不禁感叹。

拉着狗绳，西瓜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它似乎也嗅到了春天的味道，走过的地方泥土松软湿润，一簇簇、一棵棵小草茂盛生长，西瓜抬起后腿，冲那簇野草撒下一泡尿水。西瓜也想把它的气味留在春天里，我不觉哑然失笑。我知道小草是最坚强的，冬天你扫去地面的积雪，它们都挺着绿茸茸的小脑袋，在大地深处窃窃私语呢，只等待春风的一声召唤，便在大地上铺满绿色地毯。

春的到来势不可挡，它们把绽放当作秘而不宣的仪式，待你惊觉时，春天已浩浩荡荡不可收拾。如果连续晴上几天，桃花、海棠、玉兰、蔷薇次第开放，把整个春天打扮得姹紫嫣红，分外妖娆，这回可真就是春满大地了呀。

我们踱步来到一棵迎春树前，蓦然撞见一瀑金黄——原来春的锣鼓早已敲响，只是我充耳不闻。细藤蔓上缀满了六瓣迎春，像是把整个冬天攒下的阳光全融成了金水。一时间，我被这壮观的景色吸引住了。说真的，我并不知道春天开放的第一朵花是什么？大家都说是迎春花，也有说是杏花的。我懊恼于自己的迟钝，每天都路过那棵迎春树，却没发现。也许它就在昨夜开放的，那束杏花也是在昨夜开放的，它们在同一个夜晚，不同的时辰开放。它们都潜滋暗长，铆足了劲，想在凌晨把第一缕馨香送给辛勤的园丁。是呀，近日这些默默无闻的园丁，在小区忙碌地奔走，锄地浇水施肥，才催生了春天的第一朵花。那些深褐色的冻土在他们锄下翻涌成浪，蚯蚓扭动着身体钻出湿润的春天。

我想，春花是开给世人看的，也是开给自己看的。它们用温柔的花语，向人们传递希望和祝福，它们开得煜煜似火，出尽了风头，向这个世界证明它们的存在——它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唯此，春天是不可遏制的。它把酷烈的严冬作为自己的序曲，不管这序曲多么漫长‌，它们都努力等待，然后绽放。村上春树说：“总之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

冬天的最后一块薄冰消融了，它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了，它有耐心，也有信心。冬与春的交接原是这般静默的。前几天，那些薄冰如香皂般漂浮在平静的水面，水波托举着它做最后的告别，阳光映射下，薄冰已化作碧波深处的一声叹息。

一片迎春花轰然落下，大地母亲被彻底惊醒了，分泌出更多的乳汁来哺育它的孩子们。

万物皆是有灵性的。树枝上停着的麻雀不再缩起软蓬蓬的羽毛，它们张着翅膀，欢呼着、跳跃着，伶仃的小脚如音乐家的手，在半黄半绿的枝桠间弹奏一曲春归大地之歌，连院子里流浪猫的足音都变得绵软——它们踩着的不再是冻土，而是已经苏醒了的大地之脉。

西瓜忽然叫了几声，惊起满树雀儿。扑棱棱的翅影里，我看见整个春天正在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