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承栋

当午后四时的日光温柔漫过窗棂，天空云朵似棉絮轻飘，晕染出一片悠然的暖光。我驾车穿行于渐柔的市声里，向着城郊的瞭高山进发。

来到山脚，沿石径蜿蜒而上。心底的朝圣感与峰巅云影悄然共鸣——虽不及三千米雪峰的壮阔，却仍然浸润着郊野山峦的灵秀之美。石阶收纳锋芒，林鸟振翅掠过，在步履丈量中调和身心，于吐纳间重获天地馈赠的鲜活气韵。

转过一道湾梁，正欲继续攀登时，山风掠过岩壁，卷起碎石簌簌而落。一对花白头发老夫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男童的手，驻足在嶙峋石阶下，仰望着云烟淡淡的峰顶。我随口一问：“爬山啊，怎么不往上走？”

“孩子想往上爬，可是我们实在跟不住他，想回去了。”

“如果相信我，我带他从山梁爬，你们顺着山沟爬，咱们在山顶汇合！”

中年的夫妇还没有回答，小男孩就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让爷爷奶奶他们慢慢走，咱们先上山！”

“你上山干嘛去？”中年夫妇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没什么事情，就是锻炼锻炼！”我随口回答。

孩子的感觉是最真诚的。还没有等我回答完毕，小男孩已经开始爬山。边爬边回头对他爷爷奶奶说：“我们先上去了，你们慢慢来！”

大概被孩子眼中跃动的纯真所感染，又或是觉察到我目光中毫无伪饰的善意，他的爷爷奶奶短暂犹豫后，终于向那热切期盼的小脸缓缓点头应允。

我和小男孩在前面爬，大概是身体的原因，小男孩爷爷没有跟上来，只有他的奶奶跟在后面。看到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安慰到：“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小男孩的奶奶似乎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依旧跟在后面。谁知小男孩的速度超越我的想象，衣角翻飞间跑步一般地往上冲，逼得我也不得不加快步伐追赶。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爬到半山腰，小男孩立于黛色山屏前仰首，隐约可见峰刃破空而上，没入流云深处，只余苍青色山顶若隐若现。山路本没有标准的蜿蜒石径，如游龙盘踞，小男孩踩着岩石雀跃向前，足音叩响空谷，溅起一串清泠的回响，似灵魂与岩壁的私语。

“你几岁了，小朋友？”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保护着他，问道。

“我五岁了，我喜欢爬山！”小男孩回答。

“你真厉害，这么陡的山你也敢爬！”我真诚地赞美！

或许是受到我的鼓励，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脚步愈发轻快。爬至半山，陡峭的石壁截断去路，他蹲下来系紧松开的鞋带，喘息声渐渐粗重，额发湿漉漉贴在眉间。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没有接，却抿抿嘴，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不允许我喝陌生人给的水。”我一愣，当面让他先看看尚未开启的矿泉水瓶，然后打开，接着先自己喝了两口，然后说：“你看看，我都先喝了，你不要多喝，润润嘴就可以了。”小男孩点点头，只喝了一口，接着往上爬。

突然之间，我睫尖泛起薄雾，眼眶有些湿润，不知是瓶口溢出矿泉水还是额角滑落的咸涩汗珠，酸酸地，有点刺痛，如同风沙揉进了四月春色。

就在我发愣时，小男孩的身影已攀上岩阶十余米，嶙峋怪石间晃动的衣角很是单薄。“小朋友等等！”我紧追几步到他身后，抬头仰望——高高的峰顶仍在云端摇曳，到山顶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他蓦地停住，转身时带起一阵自豪的风，嘴里呼出一团团棉花云，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却把脊背挺得笔直，天真烂漫的模样真让人心疼：“谢谢爷爷，我不累。你如果累的话，我等等你！”

他的声音裹在四月的山风里，轻得几乎要被林间鸟鸣盖过，我却被深深地震撼。似乎，在他的眼里，我才是被照顾的对象。

瞭高山的石阶是有声音的。我跟在小男孩的身后，见那抹瘦小的身影倔强地攀附在苍褐的岩壁间，像块缀在山色间突兀却执拗的补丁，他鞋底踩着石阶“噔噔作响”，每一级都有成功的应答。

越往高处，石阶越发陡峭，有几处危如悬梯。孩子努力攀爬，双手掌根磨得发红。在攀登一个高台时，他的小腿擦过岩石边缘，磕破了细嫩的肉皮，留下淡淡血痕，我心疼地问他：“不要紧吧？”他坚定地摇摇头：“这不算什么！男子汉就应该坚强！”

转过山腰最后一道弯，小男孩突然加速奔跑，原来快到山顶了。我连忙说：“往平缓处走！”他头也不回地回答：“登山，原本就不可能走平路！”我再一次呆住：本真，是一个人最好的天性。可惜，成年人，有几个人，在面对困难，面对问题时，会保持本真的心态？

我们爬到山顶，不一会儿，小男孩的奶奶也从平缓处到达山顶，我把小男孩交给她，赞叹道：“这样坚强的孩子，真是少见！”

“就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锻炼、运动，我们带他可费劲了！”

我深刻地感觉到，这种“费劲”背后藏着成长的馈赠。运动不仅能释放孩子无穷的精力，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坚韧的品格——就像运动员训练中磨炼出的自信与专注。那些攀爬跑跳的童年，让骨骼更健壮，心肺更蓬勃，也教会他用汗水化解压力、用协作赢得友谊。看似折腾的日常，实则是生命最自然的舒展，是爷爷奶奶及父母给予的最珍贵的成长礼物。

回想起当乱石堆截断登山步道时，这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展现了超乎年龄的坚韧。他拒绝了我的搀扶，手脚并用地在风化岩间寻找着力点。被碎石碰破肉皮时，他没有一声哭喊，尽管咬着牙，丝丝地吸着冷气。

五岁的小男孩凭借着自己小小的身躯和大大的勇气，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山顶攀登。他在爬山的过程中，从未喊过一声苦，也从未说过一句累，用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毅力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成功爬上山顶。

有多少的小孩子，有这样的体验？有多少的爬山者，敢于带领小孩子爬山？有多少的家长，能够让孩子从小接受这样的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