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昆

母亲走后，家中便少了许多生气。父亲向来是不大管这些家务事的，他的手指粗短，常年与铁器打交道，指甲缝里总嵌着些洗不净的黑垢。

那年端午的凌晨四点，我被厨房传来的窸窸窣窣声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走到门口，看见父亲佝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动，案板上摊着泡发的糯米，几片粽叶歪歪扭扭地叠成不规则的形状。

父亲开始包粽子了。他的动作笨拙得可笑，粽叶在他手里总是不听话，要么卷不成形，要么漏了米。糯米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撒了一桌。他皱着眉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固执地一遍遍尝试。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平日里修理自行车时那般灵活，此刻却显得格外僵硬。

“爸，我来帮你。”我伸手想接过粽叶，却被父亲拦住。“你再去睡会儿，爸能行。”他固执地抿着嘴，额前灰白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我这才发现，父亲鬓角的白发不知何时又多了许多，曾经宽厚挺直的脊背，也在岁月的重压下微微弯曲。

案板上的粽子渐渐多了起来，但每一个都歪歪扭扭，有的绑绳松松垮垮，有的粽叶裂开了缝。父亲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孩子般局促的笑：“样子不好看，不过应该能吃。”

锅里的水咕噜噜地沸腾起来，父亲把粽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守在灶台前不时搅拌。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飘出粽子独有的香，父亲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任务。

等到起锅的时候，父亲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锅里的粽子全都散了，糯米、馅料和粽叶混在一起，成了一锅稠稠的粥。“这……这怎么弄的。”父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爸，闻着挺香的。”我宽慰他道。

他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却挤出一个笑来：“那就……将就吃吧。”

那锅粽子粥确实好吃。米粒煮得烂熟，红豆的甜味渗进了每一粒米中，粽叶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缠绕在舌尖。父亲给我盛了满满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我们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粥很烫，热气氤氲中，我和父亲相视一笑，倒也温馨。

再后来父亲还是学会了包粽子，我也会了，但我却觉得，那锅散了的粽子，比任何完整的粽子都要珍贵。因为在那浑浊的粥里，我尝到了父亲说不出口的爱，笨拙，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