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重扬

交上六月，山野间燃烧起一场大火，火焰星火般出现，很快便燎向四处，烧出麦田曲曲折折的轮廓。老树上，旋黄旋割的鸟叫一次次响起。

村人们都知道，麦黄了，是时候准备开割了。

你听过镰刃亲吻麦秆的声音吗？嚓的一声，一把熟透的麦子就倒在怀里，不重，却很有些分量。镰刀是老农们最称手的兵器，是荣誉，是收获，是挂满希望和满足的新月。准备几把好镰刀，是麦黄时节最最要紧的事。

天将亮时，父母就带着我们来到麦田。空气里交融着麦子成熟后，和稀少的露水混在一起的乳香。麦田是宽阔的，一大片，从河边，延展到沟后，再铺到山腰，最远能悬挂在山顶。在村里的田地里，麦田要占一半多，洋芋、玉米、胡麻、菜籽之类的，参差分布在麦田的空隙里。

干活时，父母很少说话，他们弯下腰，就只能听到饮水般沙沙的声音。麦子被整齐地放倒在地，割麦的人如蚕一般，把整齐的麦田啃食出一道豁口。是的，山野里到处都是蚕，吞食完所有黄色的桑叶，是夏日里最要紧的任务。背篓里，背着干粮、磨刀石。等割出一大块地盘，镰刃便有些老了，割麦时的声音凝涩起来，没那么清脆了。父亲拿着镰刀，拎起磨刀石，磨起了镰刃。

太阳升起后，燥热开始考验割手们。草帽能遮住刺眼的光线，却抵挡不住拍打而来的热浪，和内心滋生的燥热。我们这些半大的少年们最先忍受不住，一次次打开包裹，翻找凉水解渴，却无济于事。忽然，我们看到了山崖上一片林木。

几树杏子，也已经泛黄了脸，温润润地沐浴着日光。想起杏子，口舌间会自然生出津液来。几个人赶紧奔向那里，爬上树，不分好歹，先摘下两颗，塞进嘴里。杏树野生野长，虽不施肥打药，每年都会结满果子。杏子颜色橙黄，也有些品种呈红黄色，看上去很是喜人。夏季，野果不多，杏子备受大家喜爱。

还记得故乡杏子的酸甜滋味吗？那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杏花开后，人们便忙于农活，忽视了这些野果们，等麦黄时节，它们也一起成熟。几颗可口的杏子入口，浑身便甘甜清凉了许多，半日燥热被压制了好几分。兜上一衣襟杏子，沿路分给村里人，各处便飘出了杏子的味道。

割麦子是最辛苦的活，一天下来，全家也就割一两亩，汗水一遍遍浇灌在土地上，浑身沾满了尘土，麦芒戳遍双臂。当麦子一捆捆躺在大地上，傍晚的凉风扯起衣襟，汗水也被风舔干了。收割结束时，人们身心都轻松下来，浑身的力气也耗尽了，撩一把水洗洗脸，疲惫能稍减几分。

等全部割完麦子会被运走。牲口们、拖拉机奔走在山路和川道上，人们风尘仆仆，不敢因为辛苦而松懈一分，每一天都紧绷紧地干，除非出现一场白雨，只能休息半日。

蝉的鸣唱高低起伏，悠然规律，有时又戛然而止。杏树遍布在村里周围，不多不少，春天是白色烟霞，一片片，高低漂浮。夏日是金黄果实，一树树，渐次零落。杏树，是大自然为我们垒起的粮仓，四季更替，总会给我们芬芳和美味。每棵杏树都攀爬过不同的孩童，杏的酸甜，刺激着一辈辈人，也勾着外出游子的心魂。

出门在外的人，不管在山南还是海北，听到布谷鸟的啼叫，总会抬头望向故乡。

六月到了，在故乡，麦黄，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