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疆
2025年3月,九州出版社出版了甘肃诗人安蓝的诗集《山河有命》。这部凝聚着安蓝多年心血的诗集,精选了多篇权威平台推介的佳作,比如:《山河有命》被“中国诗歌网”的“每日好诗”栏目推荐;诗歌《一个人在旷野读诗》(选自《旷野之上(组诗)》)曾被“中国作家网”的“本周之星”栏目推介。
《山河有命》这部诗集,以“自然之思、女性之悟、众生之情”三重内核,成为白银乃至甘肃诗坛一部兼具温度与深度的力作。以下,我将剖析这部诗集的艺术特色、精神价值,同时审视可精进之处。
以旷野之“眼”,写山河之“命”
安蓝自称“旷野诗人”,这是她创作的真实注脚,她说:“十年来,旷野给我肉身的关照,心灵的滋养,情绪的安抚,诗歌的硕果……”正是这份与自然的深度羁绊,让她的诗歌拥有了“接地气”的鲜活与“接天地”的辽阔。
好的诗人,必须是“自然的观察者”。安蓝的观察不仅在“临摹”,更在于“共情”与“哲思”。在她的诗中,自然从来不只是背景,而是鲜活的生命体;大到高原的连绵雪峰、黄河的奔腾浊流,小到田埂间摇曳的狗尾巴草、花丛中蹁跹的粉蝶,皆被赋予独特的精神内涵。正如古人观天象创历法、察万物演八卦,安蓝对自然的凝视,为诗歌注入了生命本真的智慧——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自然是远离喧嚣的“避难所”,更是叩问内心的“明镜台”。
比如开篇诗作《山河有命》,堪称“以自然写哲思”的典范。诗人以奇幻的想象打破传统上对山河的静态认知,“河跑累了/脊背一弓,就变成了山”“山坐久了/身子一展,就把自己躺成了一条河”。这看似童趣的比喻,实则暗合地理演化的客观规律——山为河之源,河为山之脉,二者相生相伴,共同塑造着地球的肌理与人类文明的脉络。从喜马拉雅山由远古海洋隆起的地质变迁,到九曲黄河孕育中华文明的历史进程,山河的“命”,本就是一部流动的史诗。
更精妙的是,诗人将“山河之命”与“自我之命”相连,“一座座脊骨嶙峋的山仿佛/生锈的历史书,装满了河的宿命”,而“狭窄而又翠绿的小村子/活像一枚书签/夹在这岁月翻旧了的书中”,行驶在黄河岸边的“我们”,则成了“远道而来的读者”。按笔者的理解,读山河,就是读亿万年的时光流转;读自己,就是读个体生命在浩渺时空中的位置。这种“以小见大”的视角,恰如孔子“逝者如斯夫”的哲思,又如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共情。在安蓝笔下,寻常的山水观光,变成了一场与时间对话、与自我对话的精神之旅,让司空见惯的风景,沾染了史诗的厚重与哲思的深邃。
于烟火之中,品生活之“味”
作为女性诗人,安蓝并未刻意标榜“女性主义”,却以细腻入微的笔触,写出了当代女性在家庭与自我、痛苦与成长中的独特体验,勾勒出一幅“痛并快乐着”的中年生活图景。
在她的诗歌中,爱情不是琼瑶剧式的“轰轰烈烈”,而是婚姻里“细水长流”的温情。诗歌《我爱你》中,“两棵并排站了二十多年的槐树/曾经各自热烈地开过白花,现在/一起静静地,落着黄叶”。短短三行,道尽中年夫妻的相濡以沫。若说舒婷诗歌《致橡树》中的“木棉与橡树”彰显的是现代女性“平等独立、并肩而立”的爱情观,那么安蓝笔下的“两棵槐树”,则诠释了婚姻更朴素的真谛——从“各自热烈”到“一起静落”,褪去激情的外壳,留下岁月沉淀的默契与陪伴。这种“云淡风轻”的描写,远比“死去活来”的誓言更动人,因为它贴近大多数人的生活;婚姻的长久,从来不是靠“轰轰烈烈”的戏剧感,而是靠“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诗歌《陪读的日子》,则将视角对准“陪读母亲”这一极具现实意义的群体,写出了女性在家庭责任中的孤独与坚韧。“我一个人坐在,出租屋/仿佛黝黑的井底/天空深陷,空气凝结/湿苔藓爬进眼眶”。“黝黑的井底”“湿苔藓”等意象,精准戳中了陪读母亲的精神困境——为了孩子的教育,她们远离熟悉的生活环境,蜷缩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承受着经济的压力、对孩子的担忧,以及自我价值的暂时迷失。“我常常幻想:有人敲门/像绳索放尽,水桶敲击水面/发出哗哗的回声”,“敲门”是对陪伴的渴望,“水桶敲击水面”是对“打破困境”的期待,看似戛然而止的结尾,却留下了无尽的余味——那“哗哗的回声”,既是对孤独的回应,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更令人动容的是,诗人并未停留在“诉苦”,而是写出了“痛苦中的成长”。在安蓝的诗中,女性的“痛”不是软弱的证明,而是“成长”的勋章;“快乐”也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坚韧”结出的果实。正如她在现实中经历的那般:陪读岁月虽艰辛,却换来了孩子考上心仪高校的“正果”,自己也以这段经历为素材,写出了广受好评的散文集《陪你云开见月明》。这种“破茧成蝶”的体验,恰如我们对人生的隐喻:人生就像一只蚕,茧就是人生中的各种困境;当我们打破藩篱、破茧成蝶时,曾经的痛苦就会成为过往,而我们将品尝奋斗和坚韧的快乐。
怀悲悯之心,写平凡之“力”
若说“自然之思”见其格局,“女性之悟”见其细腻,那么“众生之情”则见其温度。安蓝作为一名普通退休职工,既有对“旷野山河”的热爱,更有对“市井众生”的共情。诗集第4辑《视线之外》,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小人物”——摊贩、拾荒者、出租车司机、矿工等,用朴实的语言,为他们写下了一曲曲深情的赞歌。
其中,关于“矿工”的描写尤为动人,因为那是安蓝亲历的生活(既是煤矿职工,也是矿工家属),每一个字都带着“切肤之痛”与“由衷之敬”。她深知煤矿工作的艰苦与危险,以及矿工家属“提心吊胆”的牵挂。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却字字戳心。“泥浆煤灰比夜色厚重”直观展现了矿工工作的艰辛,“疲劳和困顿更加厚重”,则写出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压力;而“缓缓解下矿灯和自救器”的动作,以及“微微一笑露出白牙”的细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前者是“生存的沉重”,后者是“生命的坚韧”。最后一句“生活是块硬骨头”,更是点睛之笔,这不是抱怨,而是矿工们对生活的坦然接受,是“咬牙也要扛过去”的乐观与倔强。这种对平凡生命的尊重与赞美,让整部诗集有了“人间烟火气”,也让安蓝的诗歌,超越了个人情感的抒发,成为记录时代、抚慰人心的精神载体。
当然,诗集亦有可精进之处,试举一二:
1、意象的创新与多样性略显不足:诗人对“自然意象”(如山河、花草)和“生活意象”(如槐树、井底)的运用虽贴切,但部分意象的突破性较弱。例如对“山河”的书写多围绕“动态转化”展开,对“困苦”的表达常依赖“厚重”“黑暗”等常规词汇,若能在意象的新鲜度与多元性上进一步探索,或可让诗行更具艺术冲击力;
2、部分诗作的叙事性略强于诗意性:诗人善于以诗记录生活,但部分作品对事件或情绪的“直白叙述”多于“诗意凝练”。若能在“叙事”与“诗意”的平衡上再作打磨,减少直白的情绪铺陈,多以隐喻、留白等手法传递深意,或可让诗歌的“余味”更悠长,留给读者更多想象与共情的空间。
总的来说,《山河有命》是一部有“魂”、有“情”、有“温度”的优秀诗集,它证明了:好的诗歌不必晦涩难懂,只需扎根生活、贴近心灵,便能在山河与人间的交汇处,写出动人的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