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宇

立冬，冬之伊始。季节的车轮碾过秋的绚烂，驶入冬的沉静。在这寒与暖交织的时光里，我的心灵深处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个立冬时的情景，这么多年过去了，虽已物是人非，却历久弥新。

立冬象征着坚韧的开始，即使寒风凛冽，我们也要像傲雪的青松，在冬日里坚守梦想，向着暖阳生长。记得那年我十八岁，在县城读高一，数理化和英语学得一塌糊涂，只有语文和历史以及思政课门门优秀，异想天开的少年怀揣着文学梦想，写出了自以为是的诗歌和散文，拿着省吃俭用下来的生活费，购买了邮票和信封，将自己的希望投寄到了《星星诗刊》和《辽宁青年》等十多家文学刊物。每天都在梦想的世界里笔耕不辍，无数个冷冷的夜里，躺在大通铺的学校宿舍里，做着属于自己的文学梦想，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登上文学的殿堂，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作家，“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理想终归是遥远的，半年多后投出去的稿件，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讯，期中考试过后的成绩下来，偏科现象严重，前途一片渺茫。恰好这时，县一中的广播里每天不间断地播放着“好男儿，当兵去”的征兵动员宣传。从小就有这个愿望，在大喇叭的鼓动下，我悄悄去乡里报了名，目测通过后就正式进入体检和政审环节了。为了顺利过关，我硬着头皮去告诉父亲自己的这个决定。

我清楚地记得那日刚好是立冬，父亲正在田地里，用铁锹修补灌溉冬水的渠道，气温下降到了零下，阴沉了好些天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地头林带里碗口粗的杨树，已是光秃秃一片，枯黄的杨树叶似厚厚的棉被遮盖住了干涸的土地，踩在上面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声音。走近父亲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汗珠，如露珠一般晶莹剔透，一滴滴地落在了木质的铁锹把上，五十出头的父亲为了生活，一年四季与土地为伴，辛勤耕耘着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十多亩承包地，看上去像个小老头儿。当听到我要去报名参军的消息，手中的铁锹在一刹那稍作了停顿后，又继续挥舞在田埂上，只是加快了节奏。

那个初冬的田地里，我们父子二人在沉默中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父亲用铁锹扬起的灰尘，没一会儿就笼罩在了眼前，每一粒尘土就像是我漂浮不定的前程，胡乱地在时空中飞舞。沉默寡言的父亲心中，一定是承载了太多的忧虑，邻村小姑家刚成年的长子，初中没有毕业去当兵，第二年就被安排上了老山前线，他们兄妹每一次见面，小姑都会担忧地抹泪，以至于后来伤心过度患上疾病。两个过早失去父爱的姐弟心灵是相通的，父亲只能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他这个苦命的堂姐。知子莫如父，父亲知道拗不过我，最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当兵很苦，你要能吃下那苦就去，以后可不要后悔。说完后用粗糙的双手擦了一下眼睛，继续着手里的农活。我听后欣喜万分，心里盘算着只要父亲同意了，当兵的事儿算是成功了一半。

那年立冬过后，我就接到了乡武装部参加征兵体检的通知，农村娃身体壮实，拿着十多张体检表穿梭在县医院的每一个科室，抽血、验光、测血压、称体重等等，十分顺利。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按照征兵条例规定净体重少了一斤多，好在一旁的接兵干部瞟了一眼体重秤后，风趣地告诉体检医生，这个不碍事，小伙子正在长身体，到了部队伙食好，体重会“噌噌”地往上蹿，叮嘱医生填上“合格”两个字。

二十多天后，我如愿以偿穿上了绿军装，迎着初冬的暖阳，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将一本《汪国真诗集》打进了背包中，踏向了人生的新征程，走进了绿色军营，去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在嘉峪关下的军营里，每当遇到挫折和困难，我总会在军营寻一处空旷地带，大声地朗诵汪国真先生的诗歌《热爱生命》：

我不去想，

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

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

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三十多年过去了，解甲归田的我依旧为文学梦想而努力耕耘，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父亲，已去世六年多时间了，但当年立冬时，我们父子二人在田间地头的一番对话，却永久地铭刻在了心中，恍然如昨。

人生短暂，苦乐参半，要珍惜快乐的时光，希望这个冬天爱与运气同在；愿这个冬天，天冷有衣穿，心寒有人暖；更愿我们在这冬日的序章里，诗意地栖居，静听雪落，慢赏花开。